刘汉俊：《红楼梦》里“梅花观怀古”的谜底是什么

《红楼梦》里“梅花观怀古”的谜底是什么

刘汉俊

《红楼梦》第五十、五十一回里，众人在暖香坞玩制谜猜谜游戏。薛宝琴说，拣了十个古迹，作了十首怀古的诗，分别是赤壁怀古、交趾怀古、钟山怀古、淮阴怀古、广陵怀古、桃叶渡怀古、青冢怀古、马嵬怀古、蒲东寺怀古、梅花观怀古，每一首怀古中各暗隐俗物一件，让众姐妹猜是什么。

制谜人薛宝琴，是薛姨妈的侄女，薛蝌的胞妹，薛蟠、薛宝钗的堂妹。她长相非常漂亮，远在十二钗之上，而且聪明伶俐，饱读诗书，富有才华。薛宝琴的父亲是皇室委任的官商，负责为皇家搜罗海外奇珍异宝，行商天下，家底厚实。用薛姨妈的话来说，尽管宝琴的父亲前年就没了，但“她从小儿见的世面倒多，跟她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”“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”。薛宝琴出身于既富且贵之家，跟随父亲走南闯北，算是见多识广的女子。薛宝琴给众姐妹们讲过一个见闻，说她八岁时跟着父亲，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，见到一位真真国的女孩子，才十五岁，“那脸面就和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”“实在画儿上的也没她好看”，还“通中国的诗书，会讲五经，能作诗填词，”宝琴念了一首这位女孩子的诗作：“昨夜朱楼梦，今宵水国吟。岛云蒸大海，岚气接丛林。月本无今古，情缘自浅深。汉南春历历，焉得不关心。”众人听了感叹道：“难为她！竟比我们中国人还强。”故事说的是哪里、哪个国家，是真是假，是否真有其人，文中难以解读。从曹雪芹的春秋笔法、真假用语来看，这个“真真国”大概率是虚构的。编一个神乎其神的故事，吹一点小牛，撒一点小谎，哄一哄众姐妹，符合薛家小妹天真烂漫、才情爆长的性情。这个故事可以管窥薛宝琴的格调、情趣和视野。

薛宝琴作的第十首“梅花观怀古”，曰：

不在梅边在柳边，个中谁拾画婵娟。

的确，如黛玉所言，这首谜语诗“梅花观怀古”与戏有关。它引用了明代剧作家汤显祖《牡丹亭》里的故事。诗名里的梅花观，是剧中的一座道观名。剧情是，南安太守的千金小姐杜丽娘，被封建礼教思想深重的父母锁在深闺，连后花园都不曾到过。一日在丫环春香陪伴下偷游花园，见到满园春色，不禁春心萌动。在绣房小眠时，杜丽娘梦到在牡丹亭畔，邂逅岭南穷书生柳梦梅来折柳调情，二人一见倾心，爱得死去活来。梦醒后杜丽娘思念梦中情人，忧郁成疾，伤心而死。死前作自画像，嘱家人把自画像藏在牡丹亭的太湖石下，画上有题诗一首曰：“近睹分明似俨然，远观自在若飞仙。他年得傍蟾宫客，不在梅边在柳边。”杜丽娘死后，被父亲葬在后花园的梅树之下，并修梅花观守护。死后的杜丽娘依然情痴意重，化作游魂寻找爱人，得到地府判官的帮助，在姻缘谱上查到了梦中情人叫柳梦梅。某一日，书生柳梦梅路过南安，恰巧投宿梅花观，见到杜丽娘的自画像，为之心动，与看似真人、实为鬼魂的杜丽娘相聚，结为夫妻。柳梦梅得知杜丽娘是鬼魂后，并不惧怕，冒着可能被判斩刑的风险，毅然开棺，帮丽娘吃下还魂丹，使丽娘起死回生。二人的爱情受到一些波折，但他们坚定相爱。在杜丽娘的陪伴下，柳梦梅进京赶考，一举考中状元，步蟾宫折桂。在皇帝亲自干预过问下，验明杜丽娘乃真是活人，证明二人是真心相爱，误会消除，真相大白，父女相认、夫妻相亲，柳梦梅功成名就，皆大欢喜。《牡丹亭》上演了一曲人鬼相恋、起死回生、永结同心的凄美故事，成为几百年来的艺术经典，由此改编排演的同名昆曲，至今场场爆满，一票难求。

薛宝琴这首谜语诗中的“不在梅边在柳边”，即来自《牡丹亭》中的杜丽娘的那句题诗。曹雪琴的《红楼梦》既出，关于这十首怀古诗各打的什么“俗物”，一直是个谜，读者竞相猜，学界争议大，各有道理，十分热闹。读者、学者对其中的“梅花观怀古”谜底的研究兴趣更高，莫衷一是。暖香坞现场众姐妹“大家猜了一回，皆不是，”文章就打住了。曹雪芹到巨著终了也没揭开谜底。

也有人认为，这首谜语诗是第四十八、四十九回里，“香菱吟月诗”的翻版。香菱的吟月诗有三首，一是“月挂中天夜色寒，清光皎皎影团团”“翡翠楼边悬玉镜，珍珠帘外挂冰盘”；二是“非银非水映窗寒，试看晴空护玉盘。淡淡梅花香欲染，丝丝柳带露初干。”三是“精华欲掩料应难，影自娟娟魄自寒”“博得嫦娥应借问，何缘不使永团圆。”这三首诗，有多个意象指代，一是秋意浓，二是月影重，三是中秋时分，四是团圆之意，恰与薛宝琴“梅花观怀古”里的意境高度吻合。

为什么要联想到香菱呢？香菱，本名甄英莲，隐义“真应怜”，是《红楼梦》中第一个登场的女性人物，本是甄士隐的独生女，四岁那年元宵之夜看社火花灯时，被拐走。长大后本是卖给金陵公子冯渊的，半道上被花花公子薛蟠看上，薛蟠打死冯渊抢走英莲。英莲先是改名“香菱”，给薛姨妈当丫环，后被薛蟠纳为妾。薛蟠外出做生意，香菱被宝钗带进大观园，拜黛玉为师学诗，大有长进。薛蟠娶亲夏金桂后，香菱命运更加悲惨，屡次被薛蟠毒打、夏金桂陷害，还被夏金桂逼着改名叫“秋菱”。香菱的命运是悲惨的，但她的诗是有深远意境的，秋意萧杀，月影徘徊，中秋时分盼团圆，天寒夜更残。这种境界恰与宝琴的“梅花观怀古”情相通、意相切。引出了香菱，加重了诗的秋意。

好，回到此文的标题上来，谜底是什么？

几百年来，有红学家认为谜底是“纨扇”“团扇”“蒲扇”等什么的，有人猜作是“秋牡丹”，或者是“月亮”“玉兔”的，但这不算是俗物。没有答案本身就是答案，一千个读者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。这种文化现象，本身是一桩佳话。

我认为，“梅花观怀古”的谜底应该是“月饼”。

月饼，亦称月团、丰收饼、团圆饼，古代祭月亮神的供品。“不在梅边在柳边”，“柳边”即“卯”，卯者，兔也。玉兔“画婵娟”，即是照月画饼，或者照饼画月；此诗有“团圆”之意，月饼乃团圆之喻；春香是《牡丹亭》中杜丽娘丫环的名字，在此属借用，“莫怀春香”意即不与春季相连，应隔着一季，顺数逆数都是秋天；八月十五过中秋，一年一度；西风即秋风，秋风送月，当然是“一别西风又一年”。

我的这种猜测和解释不一定对，属一家之言。读者专家各有其说，各有各的道理。争议的价值甚于定论，有一些谜面不一定需要谜底。有的谜语或许永远没有谜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