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春节,三哥不能回来,有些遗憾。家乡的亲人,每逢佳节倍思亲,都盼着三哥回来过年。
20世纪80年代,我还是个小孩子,每到春节前夕,我便天天盼着三哥回来。父亲读过三哥的信,预估三哥回家的时辰。我就在那段时间里,站在村口山坡上,仔细辨认经过的行人,时常等到天黑。三哥出现那一刻,我便飞奔过去,那种欢喜,真是没法形容。
最激动人心的,是三哥到家后,拉开大包的拉链,将礼物一件件取出来,交给母亲清点,伯父、叔叔、父母亲,还有兄弟姐妹,人人都有一份。过年的时光里,我跟着三哥,享受着狐假虎威的荣光。三哥1981年考上大学,回到村里,逢人总有说不完的话,站在他身边,我也是耀眼的存在。我喜欢听三哥讲大学里的故事,看他相册里的照片,那阳光自信、风华正茂的面容,如同那个时代一样,朝气蓬勃,充满活力。上大学也成了我的梦想。下雨落雪天气,三哥教我读古诗背警句,暖阳融融的日子里,三哥带着我,也带着笛子,到田野散步,在河边吹笛。
在那个还没富起来的年代,吃,是小孩子最大的快乐。一个年初五的下午,三哥和同学去了镇上,回来没有带吃的。我奇怪了,以前出门回来都带了,这次怎么没有?心里的疑问一直纠结到晚上,睡也睡不着。望着墙上的帆布书包,那是三哥下午背去的,是不是买了?放在书包里忘了?我决心探个究竟。感觉三哥睡着了,我蹑手蹑脚下床,搬起凳子垫脚,伸手去摸书包,只摸到笔和书本。
“今天忘了给你带,明天带你去镇上吃糖包子,早点睡!”三哥突然笑着说话。
1997年,又是一个春节,除夕前一天,三哥一个人回来了,腰间挂着军用水壶,左手拎着塑料袋,里面有两个冷馒头;右手提着编织袋,装着学校分的两条草鱼,还有几件旧衣。一家人见到三哥,虽然高兴,但难掩内心的酸楚,寒暄之后,父亲坐在椅子上,默默抽着烟,母亲偷偷抹眼泪。年初四,三哥要动身了,让我陪他一起去,我那时上大一,感觉年还没过好,想在家多玩几天,不愿去。父亲要我去,我明白父亲的心意,便陪着三哥坐了两天车,来到乡下一座孤零零的学校。
在那么寒冷、万家团聚的日子,空荡荡的学校里,就我和三哥两个人。听三哥说,这个学校九年一贯制,在校教职工只有9人。大概看出我的失落,三哥想着法子安排每天的生活,我决心多陪他几天,不然,他一个人,举目无亲,在这空旷无人的地方,要熬到元宵节后才开学。
一天早上,见三哥又在学习,我就出去走走,走到一条小街,肚子饿了,就在路边摊点了一碗粉。店主是位大姐,见我是外地人,很热心地问这问那,得知我和三哥是兄弟后,话多了起来。她家三个孩子都是三哥的学生,说起三哥,她同情又不解。一个高材生,为了爱情,放弃城市的好工作和国家户口,到这个乡下,在一家濒临破产的集体企业子弟学校工作,婚离了,家也没了,工资低到养活自己都难……大姐的粉,坚决不收钱,临走,还向我口袋里塞了一把钱。我回去告诉了三哥,清点了那捏成一团的纸币。
元宵节一早,一位老师来请三哥去他家吃饭,酒酣耳热之际,趁三哥避开,他叹息起来,诉说三哥的遭遇,佩服三哥的毅力,说三哥每天将上课、学习、锻炼安排满满的,天天坚持,从不懈怠。“这个破地方终不是你哥的久留之地!”末了,他一句话总结,然后就是“来、来,把这杯干了,今天不醉不休”!那天晚上,三哥带我去他学生的修理店听音乐,他俩聊着天,我在一旁,不知不觉地睡着了。
此后的一些年,三哥犹如励志电影的男主角,乘风破浪,一路前行,读硕士和博士研究生,最后在广州一所大学任教,有了新家。
2024年春节,艳阳高照,天气晴好,三哥一家回来了,这是三哥退休后的第一个春节。看着三哥一家人其乐融融、幸福美满的样子,家乡的亲人感到由衷的高兴。